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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書評〉西方人眼中的《藝伎回憶錄》
──「小百合」千代的一生

「櫻花」、「富士山」、「藝伎」乃是西方人眼中，最能代表日本文化的事物。西方人看東方，就像馬可孛羅總是充滿了好奇心，特別是對京都藝伎掀開神秘面紗時。

本書藉第一人稱「我」，描寫一位曾經是在京都遊廓（風化場所）中的紅牌藝伎「小百合」，「回憶」其一生的遭遇。但實際上這本書的內容，不是一般類似「口述歷史」那樣地記錄個人的傳記，而是作者應用小說、藝術、考證集於一身的文學作品。因為藝名「小百合」的千代，在孩童時期被騙賣到京都遊廓後，很認命地努力熬成成功的藝伎；而那個令人心酸奮鬥的經歷，剛好符合作者發揮對那種特殊風化的研究心。於是讀者一方面能藉著深入淺出的小說文筆，享受「偷窺」日本藝伎性史；另一方面因作者藉以「解說」的語氣，對藝伎文化史加以學術性地說明。如書中女主角從小被大人稱讚為「命中帶很多水」，暗示她一生命運被安排在風化區打滾，且能熬成紅牌妓女。遊廓藝伎迷信多，禁忌又多，一般人難得探究的「賣水」──即性產業文化的領域，在讀者「偷窺」後，便能體會日本女性史中最隱藏的性文化史面貌。

藝伎為日本於十五世紀後半，為安定封建武士政權體制所創設的公娼「遊廓」中發展。唯有男人在此不受身分階級的束縛，也唯有拋出錢幣方能搏得妓女的歡心。雖然藝伎不同於賤賣肉體的妓女，但其處女可講（喊）價出售，贖身非得依靠很有錢的男人才行。而不紅者的命運，一樣悲慘，畢竟這裡是金錢和虛偽情愛纏綿的世界，談不上女性性自主權，或女人尊嚴。在男人的心目中，妓女不是他們的消耗品罷了。

一九三○年代，日本帝國主義法西斯時期，景氣陷入谷底，農村經濟蕭條，大量出現窮者賣女兒，就像故事中的兩姊妹被賣掉的情形。小說中，田中先生以阪本家有老父病母為由，便提議阪本先生將女兒賣至京都。然而，果真父母賣女兒嗎？其實是被別人巧妙地安排、設計，以一文不值的代價被迫離開家鄉，從此再也難踏故鄉路。很多少女離鄉背井、被推入火坑之後，在生死不知中從世人眼裡消失。這些被消費的女性性工作者，絕非「被父母出賣」或「自願」；究其所由，應該說是罪在「貧窮」。

作者在這部作品中，將千代被賣時父母痛心卻無奈的貧窮、千代被刺激的本能──想吃好、穿好、過好地脫離貧窮的心路歷程，以及女人世界靠著內心「嫉妒」化為嚮往成功藝伎的奮鬥史描寫得很透澈。原來「自願」、「自甘」賣身，不如說成完全被遊廓文化、被金錢設計後的結果。千代成為「成功」的藝伎，實是寥寥無幾，但她又告訴我們，其實她最大的成功是能順利地脫離為眾多男人服侍的遊廓女子，成為一夫待奉的平凡婦人。一位藝伎奮鬥成功，為的就是期待回復一般女人的身分罷了。從這本書中，可以反省女性性自主權的另類課題的一面。
藤井志津枝
．國立師範大學歷史研究所博士
．政治大學日本語文學系教授